我一介家庭主婦，我的女兒是同志

我是陳媽媽，家住台北，我的女兒City和她的太太小雨結婚，我目前有一個孫女。

我很早就知道女兒是同志，國中時她堅持半夜要送一枝原子筆給朋友，我很生氣，12點為什麼一定要出門？還一定要給朋友原子筆？我覺得孩子很奇特，也發現她藏在床底下的另一支手機，那種心情很可怕，我沒有參與到孩子的生活，也不知道她藏著什麼秘密。還在床底下發現了認識同志手冊，那是一本同志諮詢熱線會和台北市民政局合作製作的手冊，那時我就有意識了。

其實在她更小的時候，我也懷疑過。

她小時候是絕對不穿裙子，買再貴的裙子都不穿，身為媽媽我很崩潰，因為周圍的人會說妳怎麼把小女孩打扮成這個樣子，每次都穿運動衫和運動褲這麼邋遢，穿垮褲她還會露半個屁股，我真是欲哭無淚，覺得自己的教養有問題。因為我們是沒有受性別教育長大的一代，我也不夠開放，反正我就是那種很傳統的媽媽。

國中三年級她跟我出櫃，後來她考上了公立高中，學校原先規定女生就是要穿裙子，之後雖然改成女生也可以穿褲子，但仍然是女生的款式，褲子扣子在側邊，制服襯衫是圓領荷葉邊，和男生不一樣。當時City非常強悍「我就是要穿男生的制服！」，教官也很生氣說「我給妳穿褲子穿襯衫了，妳還要穿男生的制服！」她就一直被攔下來記警告，一次一次記到要被退學，就算校內服務可以消除警告，她也不去，因為她完全不認為自己有錯。

想起來好悲傷喔，我們送她到學校，看著她走進校門，覺得可以安心離開了，第二堂課的時間，老師就打電話通知小孩還沒有到校。她可能去麥當勞或是哪裏，她就是不去學校。後來我必須要找到一位諮商師，證明她真的穿女生的制服有困難。這也是我和同志諮詢熱線的緣分，二十年前小孩出櫃後，熱線就開始協助我們，說教育部有性別友善的服儀規定可以向學校反映。

後來她和學校最大的一個抗爭，是她和班上女生打鬧，教官說她妨礙風化要記過。我真的好生氣，「這個過要是敢記下去，我跟你沒完沒了，我跟所有的體制沒完沒了！」我請她爸爸一起加入，也把議員都找好了，進了學校我問「哪一條校規說不能跟女生玩？違反教室秩序要記警告，我沒有問題，但你說她妨礙風化，請問她到底哪裡妨礙風化？」我準備好要fighting了，結果學校很孬，教官沒出面，教務主任說沒事，就把這件事情收回了。但這件事給了我很大的啟發，「你不喜歡同志沒有關係，但你不要踩到我的線，不能欺負我們！」我很感謝我先生的支持，我覺得我一介家庭主婦必須要找個力量，我們的家庭是站在一起的。

當時有兩派的看法，一是覺得算了，這種事情她永遠會碰到，媽媽一直護著小孩，她以後一定會受挫的。我沒有接受這種看法，我覺得小孩喜歡的事情要支持，所以也有人覺得我太支持小孩，是會寵壞小孩的媽媽，我覺得我女兒和媳婦她們也是（笑）。

與其說我是為了孩子站出來，我覺得比較多的是為自己，我覺得有這樣一個孩子，我必須要先說服自己「我沒有做錯事」，然後是「我的小孩跟別人沒什麼不一樣」，她只是有自己的獨特性，她只是愛女生嘛。如果她是跨性別的話，那她只是不喜歡她的性別，覺得現在的性別不適合不喜歡，她想要去變成他喜歡的樣子。

我算是資深的同志家庭家長，孩子十幾歲就說自己是同志，在熱線會有家長問我「孩子突然要結婚，而且想要有小孩，該怎麼辦？」我回答「你們自己談好了，有什麼問題嗎？」對方又會追問「那我要不要出錢？」同志要有小孩的確是比異性戀要花錢，特別是男同志，家長也會糾結「如果我不支持，是不是就是不愛他？」「以後的小孩要怎麼面對這個社會？」我會回答「那不關你的事吧」，對我而言，我的界限很清楚，我就是一個阿嬤，我的責任就是好好陪孫子玩。

但我也還是會有一些擔心，偶爾想對小孩們說「你們不要太招搖，會不會有人看不順眼同志家庭？要拍紀錄片的話，萬一你們吵架的時候，人家會放大看你們！」我常常會有這種亂七八糟的擔心，然後我會告訴自己，哎呀，不關我的事，如果她們要吵架也是她們的事，她們要怎麼養小孩也是她們的事。我常常跟小雨的媽媽說，我們就祝她們幸福快樂美滿！

當初她們說想要小孩，我也是從熱線那邊得知同志家庭權益促進會的存在，說同家會年底有一個募款茶會，要不要去看看？我介紹City和小雨去參加，她們在那裡得到很大的震撼和支持，帶回來的資訊我也是慢慢吸收消化，一開始我都聽不懂什麼A卵B懷。我對她們說，不用糾結這些，誰生誰的小孩都沒有關係。

有了第一個小孩豆比後，他們又懷了第二個小孩豆仔，後來孩子在出生前胎停。我們家那兩禮拜的氣氛都非常黑暗。我們佛教徒稱「結緣」，小孩子要不要跟你結緣，這件事情是完全是沒有辦法預測的，有人一輩子覺得自己不會有小孩，小孩就是來了；有人就是一輩子想要有小孩，卻不能如願。我也只能是一個家長的立場，提醒她們要把自我照顧好。

豆仔離開後，我在臉書上po了一首詩，「你飄蕩在空中，飛向天花板，你的頭扭轉在我們的耳機輕聲低語，我仔細聽你為我低吟清唱的歌曲，在你眼中，我看到了歌聲的迴響。」這是一個夏卡爾的畫，他問貝拉說，你喜歡我的畫嗎？貝拉說，這幅畫真的很漂亮，你畫得很漂亮。夏卡爾說，那你明天還來嗎？你一定來，我們再畫一張，我們一起飛。紀念我們家的小豆仔，我相信他還會再來，然後我們再畫一張，我們一起飛。

完整收聽陳媽媽的故事：同志家庭Podcast【同志媽媽的媽媽來拉！看孩子當同志家長是甚麼心情？feat.母母女子&陳媽媽】